明舒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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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微澜生》

·《青萍末》姊妹篇,后妃视角,一个莞莞类卿的故事。



“……那余丽妙不过凭几分圣眷便如此仗势欺人,娘娘,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!”

骊嫔的哭闹声从远处传来,我拨弄了一下手上的玛瑙珠,淡淡道:“哭哭啼啼的,成何体统。”

待她走近,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容上犹有泪痕。她见到我,便又径自倒了许多苦水,看样子,却是天河倾泻也不及其多。

“若再借她几分颜色、她岂不是要爬到您头上去!”

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,她立即识相闭嘴。金丝掐的护甲扫过炉底,拌了一室香灰。

“慌什么。”

“她早已自掘坟墓。”



宫中新选秀女,其中一位叫余丽妙的颇为引人注目。陛下似乎很是喜欢她,近期夜夜留宿,恩眷日隆。

却也是个不懂得不落人话柄的,一个梳头时不小心弄痛了她的小丫鬟便被杖责二十,据说拖出去时地上生生被拖出两道血痕;又听闻她与成宝林狭路相逢,言语讥讽,成宝林不堪受辱,前去太后那处哭诉却不得其果。

种种横事,不一一而足。



“娘娘,不好了,大事不好了!”

小六子从屋外气喘吁吁地赶来时我正在品啜新晋的普洱,眼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狼狈样不由皱眉:

“什么事?”

“陛下,陛下他正在挽音阁大发雷霆!”

“挽音阁?那不是余采女的住处。她又出什么事了?”

“说是那位余小主经过梅园,衣角不慎被梅枝划破,一气之下便命人铲了那棵梅树。”

“……荒唐!”

我扶上额,

“差人准备轿辇,即刻去挽音阁。”


当我乘上轿辇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挽音阁时,冷风吹在我脸上,扑鼻一股冷梅香。



这一番荒唐以余丽妙废去身份打入冷宫且永无出头之日告终。骊嫔前来梅宫那日,我正隔着轩窗看窗外探进来的一枝梅花。短短几日,从盛宠到被废,世态炎凉令每位嫔妃都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。

……骊嫔除外。瞧着她难掩喜色,见四下无人,便凑近几分:

“人人都道,那余丽妙长得与娘娘颇有几分相似。如今看来,陛下的心中还是有娘娘的。”

“那余丽妙错就错在动了不该动的东西,梅园是什么地方,别人不知,本宫又岂能不清楚。她不过是一个才入宫不久的小小采女,不懂规矩铸下如此大错,却也算情有可原。骊嫔入宫已三年有余,自然不会不知道,什么是该说的话,什么是不该说的话。”

她一惊,许是少见我这般厉声斥责人的模样,不觉后退几步:

“宁妃娘娘教训的是,嫔妾知错了。”



梅园,梅宫,宁妃。

我右眼角下,天生有一颗红色泪痣。初承幸,那九五至尊似很喜欢我这颗痣,欢爱时分时常摩挲我这处,尔后带些爱怜地吻上我的眼角。

“陛下揉得好生用力,却是让嫔妾眼角忍不住有些发热了。”

“哦?是么,朕琢磨着,爱妃这颗痣生的不寻常,乍一瞧,竟殷红似血,宛如血泪。”

我一时屏息,不知该如何接他这句。好在不多时他气息再度紊乱,而我闭上眼,让自己亦沉浮于这一刻无边欲海。


我听闻说,先帝七子宁王曾是惊才绝艳的美少年。他素日最喜梅花,曾号天下文人赋诗颂梅,又召百家能工巧匠织就云锦。可惜夺嫡之争中败于当今陛下,沦为阶下囚,死相极其凄惨。

若他死前有意,是不是也该流出这般血泪?


不多时,我晋升的消息传来,同时陛下另拟诏书,宣我入驻梅宫,赐号“宁”。

我偷偷派人打听,只零零碎碎得知梅宫是先帝宠妃梅妃的住处,而梅妃,自然也就是那位宁王殿下的母妃。

命运的草灰蛇线,早在冥冥中显露出几丝痕迹。


我在梅宫百无聊赖,便到处翻箱倒柜。不经意间,却触动了一个机关,推开挡在前头的书架,暴露出的是一道隐秘的石门。

我提着嗓子探下去,经过一段幽深甬道,掌中烛火仅够我照亮一隅。我赫然发现,墙上挂着一副画儿。那画中站着一位少年,手中握着一枝梅花。他向我伸出手,微笑着、似要将梅枝赠予我。

鬼使神差地,我竟忍不住触上指尖。


我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容色清绝的少年仰起头,微微眯起眼便是夹岸一池细碎桃花,画中之人是谁已不言而喻。与此同时,高过他一头的少年此刻正低头沉思,我认出,那正是年轻时的陛下,或许应该叫他……燕王。

“父皇说,你我一言一行皆要为世人表率。”

他看着他,漆黑的眸子里笑意盈盈,猝不及防地,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

“论兄友弟恭,也不应落于人后罢。皇兄,你觉得可是这样么?”

我捂住嘴,几乎要叫出声来。



“……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,是答儿闲寻遍。”

我想,我应当是爱他的。

所以当我得知多年来我不过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七弟的一个影子,震惊之余,内心悲愤无以复加。终于忍不住,在一个梳妆的早晨,向为我梳头的宫人哭诉。

她将我抱在怀中,沉默地听完这一切,然后扶正我的身体,只用温柔细致的手法,为我梳头。

铜镜映出我的面容。

她道:“娘娘是陛下最喜欢的,陛下不会不管娘娘的。”

我在她怀中失声痛哭,她只是抱着我,像母亲一样接纳了我的苦痛,摸着我的头,不断重复地告诉我,我是陛下最喜欢的。好似重复得多了,就能露出水面变成真相。


“……有些事,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。”


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,我知道,在这深宫之中,我并非孑然一人。



当我窥见冰山的一角,我便时常留意,除开我之外,其实并不乏其他人。

比如苧贵人,比如凝嫔。

凝,苧。

宁。



“……这些梅花打理起来可真不令人省心。”

“那可不,据说陛下初登临时,曾命人铲掉梅园百梅,往日胜景一夕之间变为废土。几年一过,此地竟又无端生起许多梅树,林林总总,倒颇有几分当年梅园的风姿。人们都在传,是那位生前最爱梅花的宁王的怨念呢。”

“嘘,你不要命了!敢在皇宫里说这样的话。当今天下谁不知道,昔日正是这位宁王害得陛下吃了不少苦头,陛下更是恨毒了宁王。毁坟墓,诛党羽,褫夺封号,彼时京城人人自危,生怕与那宁王有一丝一毫联系。”

“……我瞧着未必,你看,新晋的那位宁美人,可不就长得与宁王很有些肖似么。听说陛下极为看重她,还安排她入驻梅宫呢。”



陛下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,我随侍在侧,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。某个夜间,从昏睡中醒来的他握紧了我的手。

我听到我自己轻声喊:“陛下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闷声,随后两相缄默。我垂眸不答,静待一更月漏。

“早梅该开了。”

“是吗,但臣妾并不喜欢梅花。”

他略带惊异地看了我一眼,又别过头去。



良久。

“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吗?”

“臣妾不敢。”

“你在害怕?”

“……”

“朕允你无罪。”



控制不住思绪,一时竟回到了他第一次允我无罪的时候。

那日风雪极大,我因成功产下九公主而被擢升美人。新雪初霁,我一时兴起前去梅园赏梅。

不经意间,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“呀。”

我轻呼一声,这才发现宫人不知何时早已屏退。

“陛下怎么不通知一声,吓煞臣妾。”

“若非如此,怎可有缘得见美人。爱妃之姿,胜似寒梅。”

他的下巴抵着我发间。


“这个梅园、曾经被朕推平。”

他下巴蹭了蹭我,“别人都说,是宁王的怨恨才让这梅花又长了出来,其实不是的……”

我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祥,不由偷偷地拽住他衣角,轻声哄道:“陛下。”

他却恍若未闻,犹自叙说。明明是带着笑的,我却感知温暖狐裘之下、不断浸透的霜雪冷意,渐渐地,从骨子里发寒。

“这梅花,是朕再偷偷让人种的。爱妃,是那些种花的匠人才让这梅花如此娇艳啊。”



许是察觉到了我的颤抖,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,我却感觉到他眯起了眼:

“你在害怕?”

我的身体僵住。

他低低笑了出来,埋入我的颈窝。

“朕,允你无罪。”



我对上他一双漆黑的、实在是与宁王很有些相似、却远不及那人风流多情的眼眸。

那个埋藏在我心底多年的疑问,帝与妃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,午夜梦回令我惊起的魇魅……

“陛下,您到底有没有,爱过臣妾?”


我等,从千灯亮起、到烛火昏昏惨惨将尽,宫人进来掌灯。直到,他别开头,疲倦地闭上了眼睛。

“朕答应,不会伤害你。”



我无端想到了很多人。

王美人,沈婕妤,余丽妙,还有那许许多多的、在这后宫倾轧之中白白牺牲的女人。

一入此地便涉足无边孽海,每一个踏入这扇宫门的女人都伸出獠牙利爪疯狂撕扯,朱红的大门背后,是猩红血液浇灌开出艳丽无比的花朵。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,为了这个男人不惜头破血流。却不知,从一开始,就已经一败涂地。


我闭上眼。

鼻间似有淡淡的梅花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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